七年了，姚明終于成為一支NBA球隊的領袖。

　　這是機緣巧合，這是水到渠成，這是性格所致。決定了是現在，是曾經青澀消瘦的姚明在來休斯敦七年后，才扛起這個責任。這個早春，很快就要29歲的姚明，站在了火箭的最前面。

　　火箭以21分大勝山貓的這個晚上，沒有麥蒂，球隊迎來本賽季又一個四連勝，《休斯敦紀事報》的老爺子富蘭，腆著胖胖的肚子擠進人堆。他眨著眼睛，狡黠的目光穿過玻璃鏡片投向剛剛舉重回來的姚明。老爺子用了句火箭隊都熟悉的詞：“當麥蒂不在時，從現在起，是不是一切都取決于你(Is it on you now)？”

　　曾經，麥蒂在季后賽開始之前說過這句話：“一切都在我肩上(It is on me)，如果我們沒能表現好，我們沒能打過這一輪季后賽，一切都是因為我。”可所有人都知道那輪季后賽的結果，麥蒂沒有拯救球隊，也沒能拯救自己。這句臺詞隨之成了笑話，每當有人提起它時，總會輕輕地搖頭，暗笑。

　　現在，麥蒂的賽季報銷了，火箭這個賽季的成敗全放在姚明的肩上。可他自己從沒站出來說過什么，這不是他的性格，他不像阿爾斯通，會笑著跟所有人說：“我是領袖。”姚明喜歡水到渠成，喜歡暗暗使勁努力，他含蓄、內斂，很少拍著胸脯喊自己應該做什么。內心之中，他很清楚自己的責任，知道肩頭上擔子的分量。

　　可睿智的老頭，富蘭，當著眾多攝像機，還是把這個問題扔給了他。

　　姚明笑了笑，笑容里有些靦腆。這不是他的習慣，如果可以選擇，他寧愿做，而不是說。來美國七年了，他學會了一句話，“Talk is cheap”，這和咱中國人常說的“光說不練是假把式”異曲同工。可在沉默兩秒之后，他還是開口了，點點頭，回答說：“必須是，必須是。”他得扛起自己的責任，在這么多攝像機，錄音筆的包圍下；在隊友們等待著他第一個站起來，沖在最前面時；在休斯敦、美國、大洋彼岸中國的億萬球迷都盯著他的一言一行時，姚明知道他必須把責任扛起來。可他永遠不會忘記提及隊友，他是球場上的五分之一，是火箭隊的一部分，只是，他的任務更重罷了。他接著說：“你必須相信隊友，我們是靠著一支團隊在打球。只是，有時候，我得站出來，我們不可能只靠著跳投贏下比賽。”

　　姚明說的是比賽，戰術上的。當麥蒂不在，他在內線的攻擊力是火箭最穩定、最有威脅的進攻武器。阿德爾曼已經強調了快兩個賽季：把球給姚。可直到現在，直到麥蒂在芝加哥跟他的主治醫生會面，而不是站在球場上，三分線附近，隨性地干拔跳投時；當布魯克斯或者韋弗，視姚明在內線而不見，依舊沖向擁擠的防守，勉強出手，阿德爾曼就會像范甘迪一樣在球場邊暴跳如雷，揮手呵斥時，姚明在火箭體系中的角色終于清晰了。

　　毋庸置疑，他是領袖。從光怪陸離、燈紅酒綠的上海灘，到寒冷的哈爾濱，到藍天、白云、海浪、神廟的雅典，到吶喊聲、歡呼聲震耳欲聾的北京五棵松，姚明都是領袖。現在，在溫暖潮濕，和善中庸的休斯敦，他也是。

　　七年前，姚明來到休斯敦。他是狀元，也是新秀、菜鳥。雖然弗朗西斯和莫布利們沒有對他頤指氣使，讓他扛包、提鞋，買咖啡和面包圈，可姚明知道他是小弟，他有太多還要學習的。他叫弗朗西斯老大，一直叫了七年。哪怕弗朗西斯已經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份合同在哪兒，得選擇是去意大利還是中國打球，他還是姚明的老大。

　　他記得這一路是怎么走過來的。剛來休斯敦時，弗朗西斯帶著他去兜風，看著姚明手腕上的紅繩，跟他說：小心你身邊的女孩，她們都惦記著你的錢。在印第安納，姚明第一場正式的NBA比賽前，弗朗西斯拍著姚明的腦袋說：放松點，姚。離開火箭這么久，弗朗西斯依舊把他和姚明的合照掛在家中書房最明顯的位置。

　　2008年圣誕，火箭宣布把弗朗西斯送到孟菲斯去，消息傳出來幾分鐘后，弗朗西斯打通了姚明的電話，兄弟倆被無形的電波牽引著，姚明吃驚，弗朗西斯傷感，他們都知道，這一次分手之后，很可能再也不會在同一支球隊打球了。誰都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圣誕禮物。雖然這一次在火箭，兩人沒多少機會在球場配合，可弗朗西斯的衣柜就在姚明旁邊，兩人還能低聲聊天。姚明打了一場精彩的比賽之后，弗朗西斯還會把那場的技術統計留著，貼在衣柜里，激勵姚明用。

　　在整個城市都被打扮得喜慶溫暖，大伙兒歡度圣誕時，兩人不得不分手了。

　　弗朗西斯被交易的那個晚上，是平安夜，幾十口子人都聚在弗朗西斯的大宅子里，都是親人。弗朗西斯把姚明也叫來了，拿出了一瓶茅臺，那是去年夏天到中國去的時候，姚明送他的。兩人面對面坐著，斟滿杯子，聊著往事，弗朗西斯跟姚明說：姚，你好好打，這球隊靠你了。姚明拿起杯子，說了句：為3號干杯。昂起脖子，一飲而盡。

　　弗朗西斯繼續流浪，而姚明，就像老大說的那樣，看他的了。

　　弗朗西斯時代遠去了。當他在2004年第一次離開姚明時，很多人都說，從那以后，火箭是姚明的火箭了。可姚明知道，他還沒準備好，無論是球技、文化，還是在聯盟、在更衣室里的地位，他都沒準備好。

　　這是他的性格，一切都水到渠成的，他不爭，可到了該站出來的時候，他會。姚明的職業生涯有兩條線索，俱樂部和國家隊，皆是如此。

　　1998年，這個18歲的少年進了國家隊。那時候，他摸著球衣上的國旗，晚上睡覺都能笑醒。除了高興，沒別的。五年之后，在寒冷的哈爾濱，國慶之夜，他用30分15板6助攻率領著國家隊擊敗了韓國，登上領獎臺，也舉起了領袖的旗幟。他進了NBA一年，球技和性格都逐漸成熟，姚明變成了國家隊的頂梁柱。

　　那一年，在哈爾濱的球館之外，熱鬧非凡，有好多小販扯著嗓子吆喝叫賣著：姚明的簽名，100塊錢1個！沒人知道那簽名的真假，真假只對買的人重要。更多的人只知道，那一年起，姚明成了中國國家隊的形象。再往后，每年夏天，他回國家隊打比賽，到了機場總逃不脫洶涌的手機大潮，球迷們追著喊著，舉起手機對著姚明使勁兒地按。有其他隊友被球迷攔住了，就往后一指，說“姚明在后頭呢”，借機擺脫。而姚明，只能無奈地嘆氣：“你知道我最恨什么科技嗎？能照相的手機，誰發明的啊，好好的手機，非得加上攝像頭。”

　　他成了領袖。2004年在雅典，他拍案而起。

　　當國家隊毫無斗志時，姚明想起了焦健和范斌，2003年在哈爾濱，這倆是功臣。焦健第四節上場，拿下9分5個籃板。而范斌上場，干了三件事，第一控制住節奏，第二傳球給姚明，第三投進了關鍵三分。就這么中國隊贏了，去了雅典，姚明狂樂。他是那年亞錦賽的MVP，領到獎杯之后，他找到了焦健，把獎杯塞到了他懷里。可焦健和范斌沒得到去雅典的機票。焦健是個情義漢子，他送了塊戴在脖子上的紅寶石給匡魯彬，說：老外不要我，我把這個給您，您戴著去雅典，就算我去了，也保佑大伙兒。

　　想著焦健和范斌，姚明在雅典怒了，他摔東西，怒吼，扯著嗓子喊：你們他媽的這樣，對得起焦健么？對得起沒來的范斌么？后來，國家隊如同打了強心針，殺了塞黑，闖進八強。他說：“我們接過了前輩的槍。”他還說：“我們就是要當那一群狼，我是頭狼，但所有的狼要一起布陣，一起進攻和防守。”

　　沒人懷疑姚明在國家隊的地位。2008年，當奧運來到北京，對立陶宛一戰，近在眉睫，在喧囂著雄壯氣氛的五棵松，榮譽感和斗志包圍著姚明和國家隊。他把所有隊友聚攏，每一個人都把拳頭高高舉起來，腦袋碰著腦袋，拳頭對著拳頭，喊道：“是勇氣讓我們走到了今天，讓我們看一看，勇氣究竟能讓我們走多遠。”

　　讓我們看看，姚明能不能把自己在中國國家隊里表現出的領導能力，帶到火箭隊當中來。他一直在做，越做越好。

　　現在，他得把兩條線索擰在一起，他得證明他能行。姚明還不知道自己能帶火箭在季后賽走多遠，可他身邊很多人都說，他是個合格的領袖。那靠的不僅是球技，還有性格，每一天的一言一行。從范甘迪時代起，他就那樣，每天最早來到球場練球，在客場同新秀、年輕人擠第一輛大巴去球館，范甘迪說：“有姚在，所有新加入火箭的球員都很容易知道自己該做什么。很簡單，像姚學就可以了。”

　　只是那時候，姚明不是領袖。火箭的領袖的位置太擁擠了，站著姚明、麥蒂，還有禿腦門的范甘迪。范甘迪說過：“我們仨是這輛大巴的司機，如果沒走到終點，是咱們仨的責任。”在范甘迪離開，阿德爾曼接手之后，姚明回味著充滿吼叫聲、嚴肅紀律、辛苦訓練和鐵血防守的范甘迪時代說：“那時候，球隊的性格是范甘迪的性格，我們有強悍的防守，我們有紀律，當然我們也有慢節奏的進攻，我和麥蒂都沒完成一個領袖應該做的。”

　　麥蒂有偉大的天賦，可作為一個領袖，從沒成功過。他性格安靜，慵懶，不喜歡站出來充滿激情地為球隊指明方向。他曾經跟總經理莫雷說過，讓姚明去做領袖吧，他是球隊的頭號人物。

　　姚明想承擔起這個責任，他希望無論主教練是范甘迪，還是阿德爾曼，球隊都能保持著堅韌的性格、頑強的斗志、堅固的防守。 他試過，上個賽季，球隊六連敗之后，在從客場回休斯敦的飛機上，姚明走到麥蒂身邊，搖醒了已經睡著的麥蒂，聊起了球隊的問題。這個賽季，在菲尼克斯，又是姚明率先發起了球隊會議，他說：“和湖人的那場比賽我們輸得很慘，輸得讓人幾乎絕望了，我們覺得要坐下來，統一思想，確定大伙兒都在往同一個方向努力。”可每一次，姚明努力的效果都持續不久，火箭繼續起伏。

　　一切都是因為麥蒂。姚明用言行可以影響球隊里任何一個球員，除了麥蒂。他能跟巴里、巴蒂爾商量比賽該怎么打，他會指著底角吼向海德和布魯克斯，讓他們跑到正確的位置，還會教育新秀多西，“別以為受傷了就沒法練了，我腳受傷之后，就練坐著投籃，總能找到法子提高自己。”多西很聽話，在助理教練和道森老爺子的指導下，想法子練著。可他沒法影響麥蒂，無論是他的打法、態度和傷病，麥蒂也許不愿意當領袖，可他是超級球星，拿著兩千多萬美元一個賽季的合同，會按照自己的法子打著比賽。

　　姚明還記得麥蒂剛來休斯敦時候的樣子，“他太能蹦了，剛在一起訓練的時候，我看他飛著扣籃，跟坐電梯一樣，哧溜一下就飛起來，我都快能看著他鞋底了。我心說，這也太牛了。”你很難駕馭一個曾經仰視的人，就像姚明和麥蒂。

　　可麥蒂歇了。周一，火箭隊醫捧著個膝蓋模型，宣布麥蒂將在芝加哥接受微創手術，這種手術通常要近一年的恢復時間。沒人知道麥蒂還能否找回狀態，沒人知道他還會不會回到火箭。現在，休斯敦人更關心姚明能帶領火箭走多遠。

　　就這樣，姚明成了這支球隊的領袖。

　　一個領袖要做的有太多太多，姚明說：“我是最高的，得為大伙兒指清楚道兒。這個賽季我們的起伏太多，沒剩下多少時候，不能再迷糊了。”

　　七年了，姚明終于說了這樣的話，一切都取決于他。在經歷了弗朗西斯和麥蒂之后，火箭終于進入了姚時代。火箭勝也在他，負也在他，如果火箭奪冠，站在場中心高舉起獎杯的是他。如果火箭又一次沒能邁過第一輪的門檻，承擔責任的，也是他，姚明說：“贏了，是因為我，可到了輸的時候，我也不會說，那跟我沒關系。這是一個領袖應該承擔的責任。”

　　七年，就這么倏然而逝。